美加澳殖民式寄宿学校：教育他们比杀死他们更划算？

阚景文

80多岁的美国印第安妇女拉莫娜·克莱恩回忆起那辆开往北达科他州的深绿色大巴，仍不禁浑身颤抖。7岁时，她和5个兄弟姐妹被那辆大巴送到了离家200公里外的一所寄宿学校，开始了噩梦般的生活。

克莱恩对那所学校的记忆，全是饥饿、体罚和强制劳动。最让她害怕的是宿舍管理员用来“教育”学生的扫帚和桨。克莱恩多次被罚跪在扫帚柄上，还被宿舍管理员用桨打得浑身是伤。“这是一辈子的伤疤，一辈子的创伤。”

克莱恩的经历是印第安人悲惨历史的一个缩影。据美国内政部近日公布的报告，1819年至1969年间，至少有973名印第安人儿童在美国政府开办或资助的寄宿学校就读期间死亡。报告指出，印第安人儿童在寄宿学校遭受虐待、被迫改变信仰、因说母语而受到惩罚，这些做法对印第安人群体造成了长期伤害。

近年来，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原住民寄宿学校虐待学生的报道频频出现。从美加两国的数千座无名坟墓到澳大利亚“同化”导致的“被偷走的一代”，原住民与家人失散、遭受暴力虐待、文化灭绝等悲惨经历正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针对原住民儿童的战争”

自1819年所谓文明基金法案颁布以来，美国在全国各地建立大规模的印第安寄宿学校，强制印第安儿童入学。

这些学校条件恶劣管家婆免费期期精准大全，大量儿童在校遭受体罚、性虐待，许多人因此丧命。美国内政部公布的报告显示，全美65所原寄宿学校遗址中，至少有74处墓地用于埋葬在校期间死亡的儿童。美国学者芭芭拉·兰迪斯指出，印第安人寄宿学校是“美国历史上特别丑陋的一章”美加澳殖民式寄宿学校：教育他们比杀死他们更划算？，“我不认为有任何办法可以粉饰它”。

加拿大的原住民儿童也曾遭受过寄宿学校的摧残。加拿大联邦成立后，原住民儿童寄宿学校制度逐渐建立。印第安事务官和骑警会敲开原住民家门，以胁迫的方式带走儿童。如果儿童家长表示反对或不满，当局就会以违反《印第安人法》逮捕他们。

这些孩子被送到远离原住民保留地的寄宿学校。这些学校卫生条件差，医疗服务不足，成千上万的孩子死于疾病、营养不良、暴力和事故。许多孩子无法忍受暴力和羞辱，逃离学校，最终在漫长的寻家之旅中死去。

据加拿大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公布的报告，自19世纪40年代到20世纪90年代，加拿大政府建立了139所寄宿学校，至少15万名原住民儿童被迫进入这些学校，超过4000名儿童在就读期间被虐待致死。加拿大许多地方的原住民寄宿学校旧址附近，埋葬着1700多座无名坟墓。加拿大原住民寄宿学校幸存者多丽丝·杨说：“寄宿学校是对原住民儿童的一场战争。”

类似的悲剧也发生在澳大利亚。为了同化原住民，澳大利亚政府在20世纪初制定了一系列政策，允许一些联邦州当局随时以任何理由将原住民儿童从父母身边带走，送往原住民寄宿学校或教堂接受集中教育。在这些地方，原住民儿童被迫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遭受非人的虐待。

澳大利亚政府1997年发布的一份报告估计，1900年至1980年间，约有三分之一的澳大利亚土著儿童被送往寄宿学校。这些被迫与家人分离的土著儿童被称为“被偷走的一代”，他们中的许多人从未与亲人团聚。幸存者迈克尔·韦尔什说：“从被带走的那天起，我就觉得自己没有家了，也没有回家的希望。”

“别告诉我这不是种族灭绝”

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学者特里西娅·洛根说：“原住民寄宿学校不是一个孤立的体系，而是更大的殖民体系的一部分。”

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的寄宿学校都起源于殖民时期，其背后有着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

自从欧洲殖民者踏上美洲大陆以来，他们就把土著民族视为他们掠夺扩张的障碍和对殖民地的威胁。为了驱逐这些“野人”，殖民者对印第安人发动了战争，杀戮、驱逐他们，但战争也给殖民者带来了很多负担。因此，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等人提出，通过强迫土著民族融入白人文化，可以减少流血事件的发生。

1881年，时任美国内政部长卡尔·舒尔茨表示，“教育”一名印第安儿童的成本远低于在战争中杀死一名印第安人，因此“为印第安人开办寄宿学校是最现实、最明智的省钱之道”。几年后，时任美国印第安人事务专员托马斯·摩根在一次演讲中直言：“教育印第安人比杀死他们更划算。”19世纪末，美国政府开办了第一所专门为印第安儿童开设的寄宿学校——卡莱尔印第安工业学校。该校创始人理查德·亨利·普拉特正是那句臭名昭著的口号“消灭他的印第安人身份，拯救人类”的始作俑者。在随后的近半个世纪里，共有近8000名印第安儿童进入该校就读。

加拿大政府“借鉴”美国经验，效仿卡莱尔印第安工业学校的模式在全国建立寄宿学校，并禁止原住民儿童就读寄宿学校以外的任何教育机构。

美国、加拿大的寄宿学校以消灭“野蛮”的土著文化、拯救“未开化”的土著民族为名，对土著民族实施文化灭绝。美国历史学家大卫·华莱士·亚当斯在《灭绝的教育》一书中指出，寄宿学校把掠夺土著民族的民族认同作为同化政策的核心，同化手段包括强行更改土著儿童的姓名、强迫他们剪掉长发、禁止他们穿传统服装、禁止他们说本族语言、强迫他们放弃宗教习俗等。

“他们夺走了我们的语言、文化、家庭纽带和土地。别告诉我这不是种族灭绝！”印第安寄宿学校的幸存者本·谢尔曼说。

加拿大真相与和解委员会指出，寄宿学校文化灭绝的目的是摧毁原住民族群的文化连续性，“以阻止他们的文化和身份代代传承”。加拿大统计局2021年人口普查数据显示，由于以寄宿学校为中心的殖民政策，加拿大70多种原住民语言均不同程度地面临灭绝的危险，仅有13.1%的原住民能流利地说本族部落语言。

殖民时期，为了建设白人国家，澳大利亚政府推行“白澳政策”，将大部分土著儿童强行送往教堂或孤儿院抚养，而刻意挑选肤色较白的混血儿送往寄宿学校，意图在文化上“美白”这些孩子。根据1947年澳大利亚人口普查，当时全国人口为750万，其中99.3%为欧洲后裔。澳大利亚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目标——成为欧洲以外“最白”的国家之一。

“殖民者隐藏的最深的秘密”

加拿大作家娜奥米·克莱恩指出，人们注意到了原住民寄宿学校的弊端，却很少问“为什么”。加拿大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在一份报告中给出了答案——政府希望通过文化灭绝摆脱对原住民的法律和经济义务，并控制原住民的土地和资源。

正如“灭绝教育”组织简明指出的那样，18 世纪末美国政府面临的问题可以归结为“印第安人拥有土地，而白人想要土地”。

据美国研究人员统计，从1887年到1933年，美国政府通过不平等协议、勒索、屠杀、掠夺等手段，从印第安人手中掠夺了约3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在明尼苏达大学教授布兰达·蔡尔德看来，美国和加拿大的原住民寄宿学校背后隐藏着同样的目的。“寄宿学校制度扩张最快的时期，也是原住民土地被大规模窃取的时期。”

从土著人手中抢来的土地及其资源，被政府分配给大学等公共机构。柴尔德所在的明尼苏达大学，就是在“被抢”的土地上建立起来的。据美国格里斯特媒体组织今年2月发布的报道，自1851年成立以来，明尼苏达大学通过相关政府法令，从土著部落手中夺取了75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明尼苏达大学通过出租和出售土地、采矿、发展畜牧业等方式获取了巨额利润。仅在2018年至2022年期间，这些土地上的矿产资源开发就带来了1700多万美元的收入。明尼苏达州印第安人事务委员会执行主任香农·格西克认为2024澳门天天六开彩免费资料，抢夺土地是殖民者“隐藏最深的秘密”。

地广人稀的澳大利亚长期以来被殖民者视为“无人区”。他们忽视了在这片土地上长期生活的土著居民，认为这里“没有定居的居民，也没有既定的法律”。殖民者通过立法剥夺土著居民对土地的所有权，并通过驱逐、没收等手段霸占他们的土地。已故澳大利亚历史学家帕特里克·沃尔夫曾指出，这些欧洲殖民者的主要目标就是土地。

在殖民者掠夺土地的过程中，大量澳大利亚土著居民惨遭杀害，侥幸活下来的土著居民也因无法继续从事传统的农业生产而失去了经济来源，这无异于一场大屠杀。据一些澳大利亚学者统计，1788年殖民者刚抵达澳大利亚时，当地土著人口约有100万至150万。到20世纪初，土著人口已锐减至不足10万。美国耶鲁大学教授本·基尔南指出，殖民者在澳大利亚的快速扩张导致种族屠杀增多2023澳彩资料免费大全，“其严重程度超过了澳大利亚以前所经历的所有灾难”。

“不幸一代一代地滚雪球般传下去”

唐恩·麦金太尔的父亲曾在加拿大一所原住民寄宿学校就读，受父亲经历的影响，她曾参与当地搜寻寄宿学校遇难儿童遗体的工作。搜寻过程中，麦金太尔感受到了寄宿学校埋藏的悲惨记忆和挥之不去的伤痛。她认为，寄宿学校造成的创伤难以消除，“不幸会像滚雪球一样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寄宿学校摧毁了原住民的家庭结构和文化，受虐经历也使他们患上抑郁症、暴力倾向、吸毒成瘾等问题。加拿大多项研究显示，由于未在寄宿学校接受正规教育，原住民往往缺乏基本的阅读和写作能力，导致收入水平较低，犯罪率和自杀率较高。加拿大一项研究发现，原住民寄宿学校幸存者的子女酗酒和遭受性侵犯的风险更大。研究人员指出，寄宿学校的创伤至今仍在影响着原住民青年群体。

美国和澳大利亚的原住民也长期受到寄宿学校的影响。美国北达科他州大学助理教授乌尔苏拉·贝尔发现，曾就读寄宿学校的原住民患糖尿病等慢性病的几率更高，他们患癌症的风险是普通学生的4倍，这可能与寄宿学校经常以“消毒”的名义向原住民儿童喷洒杀虫剂有关。同时，父母就读寄宿学校的原住民儿童患慢性病的几率也更高。“强制寄宿学校对几代美国印第安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贝尔说。

在澳大利亚，研究显示，与其他儿童相比，被强行带离家庭的土著儿童接受中学以上教育的可能性更小，吸毒的可能性更大。澳大利亚政府统计数据显示，澳大利亚土著人的平均寿命比非土著人低约8年，婴儿死亡率、肥胖率、失业率和自杀率均高于非土著人。

澳大利亚学者帕特里克·沃尔夫指出，殖民者对土著人民的伤害不能看作是一种历史现象，而是一个持续存在的问题，土著人民的伤痛不仅来自过去，今天还在被复制、传递。

正如美国原住民和土著研究协会联合创始人基哈拉尼·卡瓦努伊所说，当一些人谈论“殖民主义遗产”时，他们是在试图把殖民主义留在过去，但对于遭受殖民主义伤害的土著民族来说，伤害还没有结束。（完）